顾府的封禁终于解除,顾老爷带着宝珍、顾一澈回府时,顾夫人已领着全府上下在院里等候。
顾老爷刚进门,一眼就望见了顾夫人,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:“夫人!”
“老爷,你可算回来了。”顾夫人迎上前,眼眶微红,千言万语堵在喉头,终究只化作这一句,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的人,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。
“娘!”
“娘!”
顾一澈和宝珍也上前给顾夫人行礼问安。
顾夫人一手拉过一个,紧紧攥着不放,眼眶泛红:“好,好,你们没事就好。”
府里上下丝毫没因这场风波乱了阵脚,依旧井井有条,显然是顾夫人稳稳撑住了局面。
宝珍被梅花、桃花簇拥着回了藏珍院。
“小姐,快喝口热茶暖暖。”
“小姐,您瞧这脸色差的,定是没好好歇息。”
“小姐,您瘦了好多……”
两个丫鬟围着她叽叽喳喳,语气里满是心疼。宝珍听着这熟悉的絮叨,才真切觉得,这场风波总算落幕,一切都回到了正轨。
接下来的几天,宝珍一头扎进渥丹居,盯着账目和收益,算盘打得噼啪响。她喜欢这种算账的感觉,喜欢把钱财牢牢攥在手里的踏实。
过了好几日,她才再次见到霍随之。
彼时宝珍正趴在柜台上拨弄算盘,抬眼瞥了他一下,又低下头去:“我还以为你早离开豫州了。”
霍随之往柜台上一靠,漫声道:“确实走了一趟,顺便去并州瞧了瞧。”
宝珍拨算盘的手猛地一顿:“杨立安被带走了?”
“嗯,带走了。”霍随之应着,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,“他走的时候,百姓夹道咒骂,都骂他私吞赈灾银中饱私囊。可笑的是,官兵抄家时,他家里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找不出来。”
要怪,或许就怪他不自量力,偏要多管闲事。
霍随之转头看向她:“你觉得,他这么做对还是错?”
“你问这个,是想给我挖坑。”宝珍低头继续拨算盘,语气淡淡,“我不答。”
霍随之笑了笑,自顾自往下说:“他是错的,他只盯着并州百姓的生死,却没想过,没了那三十万两赈灾银,豫州的百姓该怎么活。”
宝珍沉默了,可不是么,这段时间顾老爷忙得连家都回不去,日日为银子的事愁眉不展,穿梭在豫州各大商铺间募捐。
在宝珍看来,这简直是无用功,谁会平白把自家的钱拿出来呢?算盘珠子在指尖滑动,她的心依旧冷漠。
“不说这个了。”霍随之抽走她手里的算盘,“我请你吃饭,还有一澈。”
宝珍皱眉:“不去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霍随之朝她眨眨眼,“就当给我饯行了。”
饯行?
最终,宝珍还是被他拉走了。两人去了豫州城最大的酒楼,霍随之早定了二楼包间,顾一澈已在里面等着。
他们刚进门,顾一澈就开始数落:“说请我吃饭,你倒比我还晚。”
霍随之立刻给自己倒了杯酒,笑道:“这不是去请宝珍妹妹了么?我自罚一杯,成不?”说着,仰头一饮而尽。
宝珍坐下,目光落在两人面前的酒壶上,有些按捺不住。
顾一澈看穿她的心思,把酒壶往远处挪了挪:“不许喝。”
“哥!”宝珍拉着他的袖子。
“哎呀。”霍随之从顾一澈手里抢过酒壶,“我今天就要走了,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,今儿个就痛痛快快喝一场。”
他转向宝珍,“来,你哥不让喝,随之哥哥请你。”
随之哥哥?宝珍握着筷子的手“嘎吱”响了响,硬生生忍了。
可下一秒,就见霍随之给她倒了杯酒,量还不到一口。她拿起酒杯,抬眼瞥向他。
“这酒烈,浅尝就好,就好……”
话没说完,桌子底下的脚就被宝珍狠狠踩了一下。
霍随之“嘶”了一声,却见她仰头将那点酒一饮而尽。
顾一澈丝毫没察觉两人间的暗流,又一杯酒下肚,拍着霍随之的肩:“随之,等今年科考,我必去京城寻你。”
“我等你!”
两人举杯相碰,一饮而尽。
宝珍只能老老实实吃菜,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。结账时,霍随之和顾一澈都已脚步虚浮。
酒楼外,顾上扶着顾一澈上了马车。宝珍看向一旁揉着额头的霍随之,问道:“喝这么多,今天怎么走?”
霍随之笑着摆手:“别担心,有人来接。”
话音刚落,一辆马车便停在面前,车上跳下来个年轻男子,走到霍随之身边行礼:“少爷,顾小姐。”
霍随之拍了拍他的肩,对宝珍介绍:“我的小书童,追风。”
宝珍瞥了眼追风,瞧他站姿稳健,哪像个普通书童,分明是习武之人。
追风扶着霍随之上了马车,宝珍仍站在原地。
霍随之坐在车里望着她,就在追风要扬鞭赶车时,他突然跳下车,快步走到她面前。
“你……”宝珍刚要开口。
霍随之却先一步打断,语气带着几分坦诚:“其实,那天晚上不是我第一次见你。”
宝珍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——他说的是她扎了他一刀的那个晚上。
“我第一次见你,是在渥丹居。”
他回忆着,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,“那天围着你的人那么多,你就一个人站在那儿,把他们全挡了回去。当时觉得你厉害极了。后来回诗社,被罚抄了好几天书,可我不后悔那次逃课,因为……”
因为什么,他没说下去,只朝着宝珍露出个极灿烂的笑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:“我们……京城见。”
说完,像是怕她拒绝似的,他转身“嗖”地跳上马车。
宝珍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,就那么站在原地,看着马车渐渐驶远,最终消失在街角。
霍随之走后,日子骤然安静下来。顾一澈宿醉醒来的第二天,便闭门苦读,一心为科考做准备。
一日,顾夫人唤宝珍去知意堂用膳。她刚到门口,就撞见了久违归家的顾老爷。
“爹,娘。”宝珍上前行礼。
顾夫人拉她到身边坐下,随即与顾老爷对视一眼,神色间似有犹豫。
“娘是有话要讲?”宝珍轻声问道。她暗自思忖,近来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,唯有上次赈灾银一案,行事确与平日形象不同。
最终还是顾夫人先开了口:“珍儿,你来家里已有四年了吧?”
宝珍不明所以,只点了点头。
顾夫人握住她的手,柔声续道:“你我以母女相称四年,前些日子又共经赈灾银的祸事,你与顾家早已生死与共过了。我想正式收你为女,不是义女,是要入顾家族谱的亲女儿。”
姓顾?宝珍对姓氏本无执念,毕竟这“沈”姓,也不过是当年那个镖局小姑娘的,她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姓氏。
可入顾家族谱的分量,她心知肚明,往后顾家的荣辱便是她的荣辱,若顾家有难,一道圣旨下来,她也难逃连坐之罪。
但从她这次选择留在顾家起,不就早已打定主意,要借着顾家的东风往上走吗?
宝珍站起身,缓缓跪在地上,郑重叩首:“父亲、母亲在上,请受女儿一拜。”
额头轻触地面,声响虽轻,却重如千钧。
顾老爷与顾夫人连忙将她扶起。
“好好好!”顾夫人拉着她的手,眼眶微红,“我这就修书一封传回宗祠,等过些日子你祖母回来,再行正式拜礼。从此以后,你便是我顾家名正言顺的亲女儿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