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疏月在京城开设的“疏月阁”分店，不过半月便已声名鹊起。紫檀木柜台里陈列的珍珠膏泛着莹润光泽，墙角博古架上的青瓷瓶插着新鲜的晚香玉，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，连带着整条街的地价都悄然涨了三成。
柳如眉坐在梳妆台前，指尖划过铜镜边缘镶嵌的红宝石，镜面里映出她精心描画的眉眼，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嫉恨。贴身侍女青禾正低声回禀：“小姐，听说昨日英国公夫人亲自去了疏月阁，一口气订了二十盒玫瑰胭脂，还夸沈疏月有经商奇才呢。”
“经商奇才？”柳如眉猛地将玉梳砸在妆奁上，象牙梳齿断了两根，“一个被沈家赶出去的弃女，也配在京城抛头露面？”她起身时带倒了妆台上的珐琅首饰盒，鎏金耳坠滚落在地，像极了当年沈疏月被拖拽出尚书府时，从发髻上掉落的那支累丝嵌宝簪。
青禾慌忙跪伏在地：“小姐息怒，那沈疏月不过是走了狗屎运。”
“狗屎运？”柳如眉冷笑一声，走到窗边望向街对面。那里停着一辆装饰低调的乌木马车，车帘缝隙里隐约能看见疏月阁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，“她在农庄卖草药时我就该斩草除根，倒是让她借着那姓萧的势力爬起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：“小姐，李侍郎家的三夫人来了，说是约您去灵光寺进香。”
柳如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，迅速敛起怒容，重新理了理裙摆：“快请进来。”
李三夫人穿着石青色绣玉兰花的褙子，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，见了柳如眉便笑着打趣：“妹妹这气色越发好了，定是沈大人疼爱的缘故。”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的断梳，话锋微微一转，“只是不知妹妹听说了吗？近来京城里都在议论那位疏月阁的女主人呢。”
柳如眉故作惊讶地捧着心口：“姐姐说的是那个也姓沈的女掌柜？我只当是巧合，竟不知她已闹得这般沸沸扬扬。”她亲手为李三夫人斟上雨前龙井，茶汤碧绿清澈，“说来惭愧，我那不成器的姐姐……当年因品行不端被祖母逐出家门，如今在外抛头露面，真是丢尽了沈家的脸面。”
李三夫人端茶杯的手顿了顿：“哦？原来她就是当年被沈老夫人赶出去的嫡女？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柳如眉垂下眼睑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，“当年她不仅顶撞长辈，还偷了母亲的陪嫁首饰，若不是祖母仁慈，只怕早就……”她故意话说一半，留足了想象空间。
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聒噪，李三夫人皱起眉头：“偷东西？这般品行如何能做得生意？听说她店里的胭脂水粉卖得极贵，莫不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法子？”
柳如眉适时地叹了口气：“姐姐有所不知，她在农庄时就常采些不知名的野草做药膏，谁晓得里面掺了什么东西。前几日我听说，城西有位夫人用了她的药膏，脸上起了好些红疹呢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。城西确实有位夫人出了红疹，但那是用了别家铺子仿冒的疏月膏，沈疏月早已派人送去解药，还顺势揪出了三个制假的贩子。可这些内情，柳如眉是绝不会告诉李三夫人的。
三日后的赏花宴上，沈疏月刚走进永宁侯府的花园，就感觉到几道不友善的目光。几位穿着绫罗绸缎的夫人聚在凉亭下，见她过来便纷纷住了口，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。
“沈掌柜倒是稀客。”说话的是定国公府的二夫人，她用绣帕掩着口鼻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，“听说你那疏月阁的胭脂，是用死人头发做染料？”
沈疏月握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，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：“二夫人说笑了。疏月阁的胭脂用的是上好的苏木和红花，若是不信，尽可去铺子里看我们的制作过程。倒是二夫人这般听信谣言，不怕被人当枪使吗？”
她的目光扫过人群，恰好对上柳如眉躲闪的眼神。柳如眉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纱裙，正依偎在英国公夫人身边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，仿佛刚才的污蔑与她毫无关系。
“沈掌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定国公二夫人脸色一沉，“难不成我们这些人，还会编造谎话污蔑你？”
“不敢。”沈疏月缓步走到花坛边，摘下一朵半开的月季，“只是谣言如刺，入耳伤人。就像这月季花，看着娇艳，根茎上的刺却能扎得人鲜血淋漓。”她将花瓣凑到鼻尖轻嗅，“不过我相信，明眼人总能分清，哪是真花，哪是纸糊的假花。”
话音刚落，就听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：“沈掌柜说得好，本侯也最厌那些搬弄是非之人。”
众人回头，只见永宁侯世子萧景琰摇着折扇走过来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萧凛。萧凛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，墨发用玉冠束起，虽未穿官服，周身的气场却依旧慑人。
柳如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。她算准了萧凛今日有早朝，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。
萧凛的目光掠过沈疏月，在她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，才转向众人：“前几日太医院的王院判，刚在疏月阁订了五十盒凝神香，说是要献给太后。不知各位觉得，王院判会用‘不干净’的东西孝敬太后吗？”
这话如同一记重锤，打得众人哑口无言。太医院院判是出了名的严谨，他都敢用疏月阁的东西，可见那些谣言确实站不住脚。
定国公二夫人讪讪地笑了笑：“原来是场误会，沈掌柜莫要见怪。”
沈疏月还没来得及回应，就见柳如眉突然捂着心口咳嗽起来，柔弱地靠在英国公夫人怀里：“姐姐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沈疏月，“那些话我只是听别人说的，谁知会传到各位夫人耳朵里……”
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，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萧凛的眼神冷了下来：“柳小姐既然知道是传言，就该明白‘三思而后言’的道理。若是再让本辅听到有人借沈家名义搬弄是非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柳如眉，“休怪本辅不顾及沈家的脸面。”
柳如眉吓得浑身一颤，再也装不下去，只能低下头假装拭泪。
赏花宴不欢而散。沈疏月陪着萧凛走在回府的路上，马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。
“多谢大人解围。”沈疏月轻声道。
萧凛闭目靠在车壁上，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：“柳如眉背后，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。”
“哦？”沈疏月有些意外。
“定国公二夫人的娘家，是户部侍郎张启年。”萧凛缓缓睁开眼，眸色深沉，“张启年是吏部尚书的人，而吏部尚书，正是我在朝堂上的死对头。”
沈疏月心中一动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柳如眉只是被他们利用了？”
“或许是，或许不是。”萧凛看着她，“柳如眉恨你入骨，就算没人挑唆，也会想方设法害你。但这次的谣言太过精准，恰好戳在商贾最忌讳的‘品行’二字上，不像是她能想到的计策。”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规律的声响。沈疏月想起刚才柳如眉躲闪的眼神，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——柳如眉的发髻上，插着一支累丝金凤钗，那款式与当年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极为相似，只是钗头的珍珠要小上一圈。
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沈疏月眼中闪过一丝锐光，“她想借贵妇圈毁了我的名声，我就让她在贵妇圈里身败名裂。”
萧凛挑眉：“哦？沈掌柜有何妙计？”
“再过几日便是护国寺的法会，到时候京中贵妇都会去上香。”沈疏月唇角微扬，“我准备在法会前，推出一款新的胭脂，就叫‘醉流霞’。”
萧凛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，眼底漾起笑意：“需要我帮忙吗？”
“倒是有一事相求。”沈疏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，“这是我查到的，当年负责押送我去农庄的两个仆役的下落。他们手里，或许有柳氏母女陷害我母亲的证据。”
萧凛接过纸条，上面的字迹清秀有力，显然是精心誊写过的。他指尖摩挲着纸面，忽然低声道：“疏月，无论查到什么，都要先告诉我。有些阴谋，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的。”
沈疏月心中一暖，点了点头。马车窗外，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金红，像极了她刚研制出的“醉流霞”胭脂，美丽中藏着不容忽视的锋芒。
而此时的沈府，柳如眉正将自己关在房里摔东西。青禾战战兢兢地禀报：“小姐，刚才宫里来人，说皇后娘娘听闻您精通女红，让您绣一幅百鸟朝凤图，下个月送入宫去。”
柳如眉猛地转身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：“百鸟朝凤图？好，我绣！我要让所有人看看，谁才是真正的凤凰！”她抓起桌上的绣花针，狠狠刺向绷在绣架上的绸缎，针尖刺破布料的声音，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。
青禾看着小姐扭曲的面容，突然觉得后背发凉。她总觉得，小姐这次的算计，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，而那潜藏在暗处的危险，已经悄然张开了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