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奇功?”沈挽川的眉头拧得更紧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心:“陆小北,我看得出来!你心里有股火在烧!你急于求成,认准了濯王殿下这条通天梯!可这是战场,一步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!你可知,此战若败...”
“若败,我陆小北自当一力承担,以死谢罪!”小北打断他,站起身,与沈挽川隔着书案对峙:“沈将军,我敬你忠义,但道不同,不相为谋!你走的是忠君报国的坦途,我陆小北,自有我的路要走!”
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冰冷。
那份焦灼,那份为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目标不惜豪赌一切的疯狂,第一次如此赤裸地展现在沈挽川面前。
沈挽川定定地看她,那双燃烧着野望的眸子。
沉默了许久,脸上第一次清晰浮现上疏离。
“好自为之,陆总管。”沈挽川告诫:“但愿你的路,是条能活着走完的路。”说完,转身大步离去,消失在外面的沉沉夜色中。
行辕内,灯火摇曳。小北站在原地,沈挽川最后那冰冷的眼神...
但这没法打破她的计划。
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目光重新投向沙盘。
她的赌局,才刚刚开始。
野狐岭。
小北站在半山腰,一身玄铁轻甲覆着薄霜。
其实自从北汉与大征开战以来,现下已经打到了开春。
北汉边境崇山峻岭、高耸入云的峡谷都多。往往是下面平原冰雪消融,而半山腰还刮着寒风。
一切都按她的计划布置妥当。
溃军整编后勉强可用的万余步卒,加上她本部还能用的两百余人。
一半儿留在城中,剩下的五千余人被她带走。
她的人大多被埋伏在峡谷两侧的陡坡、岩缝和枯树林中。
常一卫带着弓弩手占据在矮一些的山崖,气温没有那么低的地方。
山下大军是李崇等人带领,等着这边开战,便围住退路,吃掉对方。
她和沈挽川在山腰,滚木礌石蓄势待发,只等北汉后撤的疲惫之师踏入这精心编织的死亡口袋。
计划大胆而精准,利用地形弥补兵力劣势,打一场以逸待劳、出其不意的歼灭战。
这是她向权力中心迈进的投名状,也是这条路上必须赢下的一局。
然而,刘濯在亲卫的簇拥下,忽然出现在半山腰,步履铿锵地走到小北身边。
小北几乎是马上了然。
之前战局失败,基本部署都出自他手,他现在军中威望极低。
刘濯基本也是在赌,在赌她陆小北此役必赢。
而这场胜仗之中,他刘濯必须本人在场,且做出点儿统领三军的意思。
刘濯一身明光铠,年轻的亲王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镇定,眼底深处却涌现出难以掩饰的一丝虚浮。
小北垂首抱拳,和刘濯行礼,没问来意,因为她已经猜到了。
“陆总管,”刘濯掩不住那份急于证明自己的欲望:“此战关乎国运,亦系本王声威。本王...要亲临锋镝!”
只是,战场瞬息万变,刀剑无眼,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置身其中,无异于巨大的累赘和活靶子。
“殿下万金之躯,岂可轻蹈险地?此地视野开阔,足以俯瞰全局,殿下在此坐镇指挥,更能鼓舞三军士气。”小北试图婉拒,虽然她也知道刘濯不可能听她的。
“坐镇?”刘濯眉头微蹙,语气带上不容置疑的权威:“本王不是来观战的!将士浴血,本王岂能安坐后方?陆总管不必多言,本王意已决。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北,带着上位者的审视。
空气凝滞了一瞬。
小北感到身后沈挽川冰冷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背上,回头,看到沈挽川那目光里满是反对。
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,此刻,忤逆刘濯的意志,不仅前功尽弃,更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权柄和接近仇敌的机会。
“末将...遵命。”小北微微颔首:“请殿下务必紧随末将左右,无论发生何事,不要擅离!”她最后一句叮嘱近乎命令,刘濯心头掠过一丝不快,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紧张淹没,只含糊应了一声。
刘濯被重重亲卫拱卫在阵中稍后的位置。他努力挺直脊背,握着佩剑的手指,却指节僵硬。
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血肉横飞的战场,远处北汉军阵如黑云压城,铁甲的寒光、战马的嘶鸣、风中隐约传来的号角。他强装的镇定,却喉头发干,掌心黏腻,他下意识地瞥向前方那道挺直的玄甲背影。
沉闷的号角声撕破了死寂,如同丧钟敲响。
北汉撤退的队伍,如同一条疲惫的黑色长龙,缓缓游入了野狐口的巨口之中。
旌旗耷拉,士卒步履蹒跚,连日征战和粮草被焚的阴影笼罩着他们。
“放!”小北的声音如同冰河炸裂,瞬间点燃了死寂的山岭。
战鼓擂响,沉闷地咆哮!
小北手中令旗猛地挥下!
两侧山脊上,早已憋足了劲的弓弩手骤然发难!
浸透火油的箭矢如漫天火鸦,撕裂铅灰色天幕,狠狠扎入谷道中正逶迤前行的北汉队列!
轰!轰!轰!
爆裂的火光冲天而起,瞬间点燃了粮车草料!
浓烟滚滚,将谷道化作一片翻腾的火海!
受惊的驽马拖着燃烧的车辆疯狂冲撞,北汉后军顷刻间大乱,人仰马翻,凄厉的惨嚎与战马的悲鸣响彻山谷!
“有埋伏!”北汉军官惊惶的嘶吼被淹没在混乱的声浪里。
时机已至!
“杀——!”陆小北清叱一声,猛地一夹马腹,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率先冲向谷口!
手中那柄乌沉的三棱飞剑在火光映照下,划出一道金属乌光。
“杀!!!”身后,憋屈了许久的邢州军、新晋的禁军,爆发出震天的怒吼,紧随着那道玄色的身影,狠狠撞入混乱的敌阵!
短兵相接!血肉横飞!
小北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。
所过之处,北汉的指挥节点无一幸免。刘濯被亲卫紧紧簇拥着,跟在冲锋阵列的中后部。
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皮肉焦糊的气味,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。
冰冷的刀锋贴着面颊划过,带起的风让他汗毛倒竖。
一支流矢“夺”地一声钉在他马鞍旁的泥地里,尾羽兀自震颤。